投我以木瓜, 报之以琼琚。
匪报也, 永以为好也!
——
冬夜的月光打亮了淡云,又如垂下的薄纱一般笼罩着人间。
此处乃万慈山庄以北,神烈山以南的郊野,崎岖又荒凉, 甚少有行人经过。低丘与河流交纵, 只有乱长的植被而没有平路。
山坡下,小溪畔,生着枯干的长草,而草丛间隐约有泠泠的虫鸣回荡。
年约七八岁的小少年就坐在这条小溪旁的土堤上,暗青衣裳几乎和草叶融为一体。
端木临抬头看着月亮。
明月自古无情, 盈缺冷眼照尘世。
在万慈山庄看的月亮, 和在这荒凉之地看的月亮,似乎没什么不同。
端木临暗暗地想, 不知在烛阴教看的月亮是否还是这样。听说神烈山很高, 那么星月许是都会更大些, 更亮些, 更好看些。
风起了, 一条人影如黑鹏展翅般腾空而来, 前一息还在远处,下一刻就已经落在了溪边。
来人向坐在那里的小少年走来。
端木临只是不吭声地往后撇了一眼。
他看到一片漆黑如夜的衣角,其上盘旋而舞的赤金烛龙栩栩如生, 正冲他怒目张爪。
放眼五湖四海天南地北, 能将这烛龙黑袍着身的人, 江湖上也只有这一位。
烛阴教主云孤雁,正一步步走向端木临身边。
这位引得多少名门正派破口痛骂又畏如蛇蝎的烛阴教主,其实不过三十余岁,眼中却已经有了沧桑的刻痕。
他的面容轮廓深邃而俊挺,只是周身蕴着一股煞气,横冲直撞地为这个男人平添了几分阴冷与暴戾,叫人不寒而栗。
下一刻,端木临就被一只手掌钳住了下巴。云孤雁将他的脸扭过来,冷笑道:“端木公子,怎么不继续逃了?”
那小少年慢悠悠地眨眼,开口时嗓音嫩嫩的,却很是清亮悦耳:“我本就没想逃啊,谁叫你们烛阴教那些看守都是废物,我才忍不住跑出来散散心的。”
他不怎么乐意地咬了咬下唇,挑眉道:“……你又不是废物,我知道跑不掉,所以不跑。”
出乎意料,云孤雁闻言并没有动怒。
这位已经在人们的口耳相传中被传成恶煞妖魔一般的烛阴教教主,反而欣然把头一点,放开了他。
“很好,你说的不错。那些烛火卫的确是废物,连个七岁的孩子都看不住……”
话锋一转,云孤雁眼底骤然划过一道冰冷的暗光,“——所以,本座已经把那几个人剁碎喂了野狗了。”
端木临瞳孔微微收缩,眼前这个可怕的男人周身泄出的杀意如潮水般压得他喘不过气。
他暗自用指甲掐着自己来抑制身体本能的颤抖。端木临知道云孤雁是故意想吓住他,但同时,他也毫不怀疑……云孤雁说的是真的。
只听云孤雁道:“怎样?既然知道逃不掉,还不乖乖同本座走?”
“不走,”端木临马上拒绝,两条细瘦的小腿晃啊晃的,“我要看月亮,听虫儿叫。”
“……”云孤雁细细地打量了他半晌,忽然深深地皱起眉头,“啧,你还真是不怕本座。”
这个被他暗里使计为流儿掠来做药人的孩子,似乎有点儿特殊……这件事,其实云孤雁早在第一次见端木临时就发现了。
被亲人出卖,被为正道不齿的诡教掠走,又面对他这么个杀人不眨眼的“魔头”,这小孩非但没被吓着,反而敢厉声质问于他,当时还着实叫云孤雁吃了一惊。
那时他本以为只是初生牛犊不怕虎,结果一转眼到了晚上,竟有人来报,说这孩子给看守他的烛火卫下了迷药,跑了。
胆大心细还懂得隐忍,这番心性……着实不像是这个年纪能拥有的。
云孤雁倒是知道端木世家的弟子自幼以秘法药浴,往往开智比寻常孩子早,但就算如此,这位临小公子的资质说是万里挑一也不为过。
只见端木临笑道:“你要我给你儿子救命,又不能杀我,我怕什么。”
“你还小,不知道这世上多的是叫人生不如死的法子。”云孤雁摇了摇头,“不过……只要你听话,本座自然不会将那些手段用在你身上。”
端木临没说话。
云孤雁觉得这孩子有趣儿,罕见地耐下性子问道:“你明知道跑不掉,怎的还赖着不走?难道是心里不甘?”
端木临答所非问:“教主可有听过这种虫鸣?”
“未曾。”
“是冬听在叫。这是种罕见的异虫,冬生春死,只在冬夜里鸣叫,其羽可入药。”
端木临淡然说着,他的眼睛盯着结了一层薄冰的溪面,一轮白月清晰地倒映在冰上。
而溪边的岩石生着湿湿的青苔,有两只野生的草龟一动不动地卧在石下的淤泥中。
端木临忽然抬手一指那龟,语气很冲地问云孤雁道:“都说千年王八万年龟,冬听的寿命却只有数月,为什么?”
“世间万物自有天定的命数,”云孤雁轻描淡写道,“这是命。”
“所以,我要被烛阴教做成药人,也是我的命?”
“正是你的命。”
端木临忽然仰起头,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是结了霜似的冰冷:“那烛阴教少主身中逢春生,注定活不过十五岁呢?”
云孤雁不着痕迹地挑起眉。
……哟,这小孩儿嘴可真利,他一个没留神居然被套进去了。
端木临的意思再明显不过—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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